《男孩的樱花开了,而女孩的樱花凋谢了》
直到今天,我还分明的记得,在我儿时居住的那条小村庄里,那些令我毕生无法忘怀的风景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从我的老家到位于村子后山山脚处的学校,是一条蜿蜒狭窄的小径,沿途栽种著一列樱花树。
这些樱花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呢?来到我这一辈大概已经没人知悉了;但听长辈说是以前有人从日本那边带过来的,也算是这条村子历史的一部分吧。
樱花的盛开,是在每年的三至四月份,也就是风光明媚、万物争妍的春天时节。
当初春到来时,这些樱花树总是不约而同地绽放粉红的花芯,弥漫花瓣的天空似是下着樱花色的飘雪般,教置身花海当中的人们感受到无比的幸福与满足。
八岁那一年的初春,我第一次有幸见证樱花的盛放。
那是个梅雨绵绵的春天,姊姊牵着我的手,漫长于那条遍地铺满着落下的樱花花瓣的小径上。
凝神观赏道路两旁的樱花树,从粗大的树干延伸开去的密集分枝上,结满了一瓣又一瓣五角形的花儿,错落有致的覆盖于名为天幕的布景板上。
此际,浩如星海的花蕾仿佛把小孩眼内的世界,都染成了醉人的粉色。
「那个男孩,等等。」
我的背后传来一把黄莺般稚嫩的声音,是女孩子的。
回首望去,映入眼帘的是个梳着一头及肩长发的女孩,她的脸似乎比一般的女孩苍白,体型也比较瘦削,披着一件在这个季节不太合时宜的羊毛大衣。
苍白的脸庞掩盖不了她那双乌黑的大眼楮所蕴含的神彩,薄薄的朱唇仿似涂上了一层天然未经加工过的淡粉唇蜜;我讶异了,讶异于那漫天飞舞的花蕾在她的面容前,都仿若黯然失色了那般。
她应该比这里所有的樱花都美丽吧,我是如此确信的。
「我想说,你的头上,沾上东西了。」
我伸了摸了摸我的头,一块五边形的花瓣随之从天灵盖缓缓落下,直到着陆于水泥地上。
「谢谢妳。」
「不用谢,那我先走了。」
女孩回过头去,往我的相反方向迈步。
「等、等一下」这句话冲口而出,但我却还没想过接下来该说的是什么:「……如果可以的话,能不能告诉我,告诉我…… 妳的名字」
在说着话的同时,我的牙齿却不争气的抖震着。
「我叫夏梦祈,你呢?」
梦祈…… 是祈许美梦成真的意思吗,真是个好名字。
「我叫沐阳,孙沐阳。假如你不介意,…… 来…… 来、来做个朋友吧。」
「嗯,可以哦。那我叫你小阳了。」
「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,小祈。」
一阵春风倏地拂过,此刻她的脸上浮现的笑靥,竟比万千樱花还更美艳动人。
在那之后的几年,我们进了同样的中学,又进了相同的高中。
因为村庄很小的关系,邻里之间的距离都很近,彼此常常都会碰面,孩童之间吃喝玩耍之类的也几乎都在一起。
梦祈特别喜欢赏樱,在初春的季节,我俩下课后总爱踏着自行车,沿着染成樱花色彩的坡道慢慢行驶,倾听春风拂过花树时奏起的「沙、沙」乐韵。
我也许永远不会忘记,十六岁的春天,每天放学后就在那台自行车上,情窦初开的男孩跟女孩的身体交叠在一起的日子。
现在我仍然牢牢的记得,女孩把那天鹅绒般柔软的脸蛋紧紧贴在背上的触感,还有,她用微不可闻的悦耳嗓音轻轻哼着的那首过时情歌的旋律。
小径尽头的那一棵樱花树下,盛载着的是我们在那个初春的共同回忆。
「小阳,从小我的身体就很差,如果我也可以你这样健康就好了,那就不用受着反反覆覆进出医院这种折磨了。」
「如果是那样的话,小祈,我将来要成为医生,无论妳有怎样的病我都会把妳治好的。」
「你会吗?」
我将梦祈那双颤抖着的冰冷小手放到我的胸口前,许诺说:
「请相信我,我一定会做到的。」
「嗯,我相信你,小阳。」
一瓣樱花从花树上徐徐飘落,碰巧落在梦祈那洁白若雪的五官正中;只见顷刻间她从脸颊到脖根都泛着嫣红的淡抹,清澈湿润的一双瞳眸犹如春天的湖水似的碧波荡漾,简直是美极了的风景。
我的心弦霎时被一股无以名状的悸动所支配,一时之间仿若灵魂出窍了般,竟然语塞了、久久说不出话来。
爱情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呢,大抵那时的我尚未洞悉。
「呐,小阳,你说我们十五年之后会变成怎样呢?」
「就算你这么说,我也……」
「小阳的话,我想大概会是某个女孩的丈夫,也许还会是某个小孩的父亲了吧……」
「那么……」 我大口深呼吸了一口气,才继续说:「那么,小祈那个时候也可能会是某个男孩的妻子,也许还是某个小孩的母亲了……」
「如果….. 我是说如果…… 如果那个人是你,就实在太好了……」
「嗯…… 我也是这样想的……」
我内心是多么的渴望,盛放的樱花树永远的定格于那个十六岁的初春,光阴从此不再每分每秒的流逝。
初春总有过去的时候,正如我俩始终都有长大的一天。
人生第十七个初春到来前的那个凛冬,她的花儿凋谢了。
我已经不确切记得临别时说过些什么了,回忆里只剩下当日她夹杂着苦涩与忧郁的神情。
「小阳,我要搬家了……」
「我知道了……」
「所以呢,抱歉,不能跟你去看明年的樱花了。」
「后年的樱花呢,还有大后年的樱花呢,都不能一起看了吗?……」
「听我说,我要去外国了,我觉得…… 我觉得不要保持联系对大家都会比较好,希望你会理解……」
是我的错觉吗,她樱花色的脸庞上似是流淌着两行豆大的泪珠,从烟雨朦胧的眼楮一直延伸至紧紧抿住的嘴唇边。
「……. 嗯,小祈,我明白…… 我明白的……」
在抖抖簌簌的声线伴奏下,我的视线愈发的变得模糊,直到目光完全没法对焦在女孩的身上,回过神来才惊觉大半张脸都已经被带着微微咸味的水所淹浸。
「我明白的…… 我明白的…… 我明白的…… 我明白的…… 我明白的…… 我明白的、啊……」
点点滴滴晶莹的泪水宛如瀑布一般,自眼帘不住的倾盆泻下,在熟悉的水泥地上溅起一阵又一阵仿若樱花瓣般的涟漪。
多么可惜的是,这个并不是樱花绽放的季节。
「呐,小阳,可以请你闭上一下眼睛吗?」
「…… 嗯」
阖上眼盖的那个瞬间,男孩感受到了女孩迎面扑鼻而来的深幽芳香,还有她的鼻翼跟舌尖残留着的那若有若无的甘甜。
既温热又柔软的美妙触感,如同电流般闪过男孩的躯体,极度残忍的于男孩那颗闭锁了将近十七个春秋的心灵上,烙下一记终生永不磨灭的印痕。
「再见了,小阳。」
梦祈的背影在我的瞳孔中变得愈来愈小,最后完全的消失不见了。
「姊姊,明年春天我不再去看樱花了」回家后,我如此对姊姊说。
「傻孩子,」姊姊抚摸着我的脑袋、无比温柔的:「不管你去不去看,那些尚未凋谢的樱花还是会继续开花的,对吧。」
她的花儿开花了,却也凋谢了;而那时的男孩仍然未清楚,所谓爱情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。
我仅仅明白的是,当来年初春的微风抚过我额头的时候,昔日的那个男孩便再也不是小孩子了。
高中毕业之后的几年,我紧随着姊姊的脚步离开了家乡,接下来也如愿以偿成为了一位医生,自此便未曾回去过了。
后来听老同学说,好像是村子里的学生人数太少的缘故,高中在不久以后便停办了;至于那条两旁种满樱花树的小径,似乎是被改造成旅游景点了。
再后来又过了好几个年头,听说是为了发展铁路车站,把那一带的樱花树都砍光了,只留下一棵稍大的樱花树当作摆设。
也罢,反正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在那里看过樱花了,我内心是如此想的。
忘记了是因为怎样的契机,有一回我竟经过那个新建成的铁路车站。
是必然还是偶然呢,这也是件发在初春时分发生的事。
抬头远眺车站外不远处傲然绽放着的樱花树,数不尽的回忆片段竟涌上我的心头,不管是欢乐的还是伤心的,幸福的抑或是遗憾的。
是的,我还分明的记得,八岁那年的初春,她身上披着的那件不合时宜的羊毛大衣。
我还分明的记得,十四岁那年的初春,我俩在初中的毕业纪念册中那帧青涩的合照。
我还分明的记得,十六岁那年的初春,那对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,踏着自行车在染成樱花色的坡道上奔驰的风景。
我还分明的记得,将近十七岁那年的凛冬,那一点一滴于半空中凝结成雪花的泪珠。
我禁不住哽咽了;我在想,如果有机会再跟她一起赏樱,昔日的那个男孩会否鼓起勇气,说出那句当时未能宣之于口的说话呢。
我是说,如果有机会的话。
某个人的手机铃声响了,大概是。
这是我的错觉吗,在鱼贯进出月台的茫茫人海当中,我蓦地听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旋律,是某首她曾经每天哼过的过时情歌的旋律。
朝声音的源头望去,倒映在我眼眸里的,是一位长发及肩的女子的背影;她伸出左手,从那件略显厚重的羊毛大衣口袋里把手机取出。
我注意到了,此际她左手的无名指上闪烁着的光彩,仿佛比星星、月亮和太阳都要更耀眼。
「…… I love you too, my dear.」在她的倩影完全于月台的人潮当中融化之前,我就只隐隐约的听到这么一句对话。
猛然忆起姊姊当时的那句话:「不管你去不去看,那些尚未凋谢的樱花还是会继续开花的,对吧」,我似是想通了什么。
我明白了,我终于明白了。
那张历经沧海桑田的脸上,竟挂着一丝释然的笑容;此时我才无意间意识到,原来我一直时时刻刻惦念着的那棵樱花树,早就经已开花结果了。
「亲爱的,你看,车站外的樱花树开花了」身旁的一对情侣说的话,恰好传入我的耳中。
我想,不是这样的;因为,我知道那棵樱花树,其实早就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初春便已然开花了,也早就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凛冬便已然凋谢了。
想到这里,我取出口袋里的手机,按下妻子的手机号码,给她发送了三个字的讯息。
几乎与此同时,某个灯火彻夜通明的繁华大都会的一角,另一台手机的介面上,也随之跳出了三个字的讯息。
「我爱你。」
是的,初春的樱花开了,而昔日的那个男孩再也不是小孩子了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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